创作声明:本文为虚构创作,地名人名虚构,请勿与现实关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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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喂?您好,这里是圣玛丽养老院。"护工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嘶哑,"老张走了,临终前一直在喊'娘做的槐花饼'。"
李伟握着话筒,窗外温哥华的雨打在玻璃上,发出细密的响声。他盯着桌上摊开的离婚协议书,律师刚走,房子要被分割。
"你们那里,还有别的华人老人吗?"
"没了,老张是最后一个。"
电话挂断,李伟打开抽屉,一个泛黄的信封滑出来,邮戳模糊得几乎看不清,但他认得那行字:家里一切都好......
01
李伟坐在空荡荡的公寓里,听着雨点敲击窗户的声音。刚才律师走时留下的文件摊在茶几上,白纸黑字写着"财产分割协议"。三十年的婚姻,到头来只剩下这套一千二百尺的公寓需要对半分。
桌边的抽屉半开着,一个泛黄的信封从里面滑出来,掉在地毯上。李伟弯腰拾起,封面上的邮戳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年份,但那行娟秀的字迹他认得——母亲的字,"家里一切都好"。
这是母亲寄来的最后一封信,1993年的夏天。信纸被岁月侵蚀得发脆,末尾几个字被什么东西洇湿过,字迹扭曲得像蚯蚓。
电话响了。
"喂?您好,这里是圣玛丽养老院。"护工的声音有些嘶哑,"老张走了,临终前一直在喊'娘做的槐花饼'。您是他的紧急联系人。"
李伟愣了愣。老张,那个总在饭厅里用筷子敲碗边的山东老头,去年冬天确诊阿尔茨海默症后,就很少说话了。
"他有家人吗?"
"没有。来这里三年了,从没见过有人探望。"护工顿了顿,"先生,您那里还有别的华人老人需要我们照顾吗?"
"没了,老张是最后一个。"
电话挂断后,公寓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。李伟打开药盒,安眠药散落在掌心,小小的白色药片像雪花。他想起老张最后一次清醒的样子,抓着他的手说:"小李啊,想家了就回去看看,别等到我这岁数。"
李伟起身,走到电脑前,鼠标点击进入航空公司网站。屏幕上跳出一行字:"温哥华-青岛,单程,$1,247。"
他的银行账户刚好够买一张单程票。
1992年8月15日,青岛流亭机场。
那天的阳光很刺眼,李伟拖着行李箱往安检口走,父亲跟在后面,不停地往他箱子里塞东西。二十八张粮票,一个搪瓷缸子,还有母亲攒了半年的外汇券,被细心地缝在衬衫内袋里。
"够了,爸,国外用不着这些。"李伟有些不耐烦。
"带着,万一呢。"父亲固执地说,"到了那边给家里写信,报个平安。"
过安检时,那沓外汇券从破了线的内袋里掉出来,散了一地。李伟慌忙捡起,对海关员解释:"是父母硬塞的,我都说了用不着。"
他没有看见人群里母亲瞬间白了的脸。
2001年,非典横行的春天。妹妹从镇上唯一的公用电话亭打来越洋电话,声音断断续续:"哥,爸咳得直冒冷汗,镇医院说可能是肺炎,要转市里医院。"
李伟正陪老板的女儿在迪士尼乐园排队,加勒比海盗的音乐震耳欲聋。"那就转啊,医药费我回头给你打钱。"他匆匆挂断电话,继续往前挪动。
三个月后,妹妹发来短信:"爸没事了,虚惊一场,别惦记。"
2008年,汶川地震的新闻铺天盖地。李伟给家里打了三天电话都没人接,最后是村里的王婶接的,说:"你爸妈去青岛看病了,电话带丢了。别担心,这里震不着。"
那之后,妹妹的联系越来越少。2010年,她发来最后一条短信:"哥,别回了。"
李伟以为她是怕他花钱。
02
收拾行李时,李伟翻出一张褪色的全家福。那是1982年春节拍的,十岁的他骑在父亲肩头,母亲站在一旁笑得眯起眼睛,背景是村口那棵粗壮的老槐树。
父亲那时头发还是黑的,母亲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,眼角还没有皱纹。
手机震动,银行发来短信提醒账户余额。离婚后的财产分割让他几乎一无所有,这才想起,他已经十七年没给家里寄过钱了。最后一次是2008年,妹妹要结婚,他汇了五百加币过去。
机票订好了,明天下午的航班。
李伟坐在空旷的客厅里,看着墙上挂了三十年的山水画。那是母亲托人从家乡带来的,说是怕他忘了家乡的山水。画中的山脉蜿蜒,云雾缭绕,很像小时候爬过的那座小山包。
他想给妹妹打个电话,告诉她自己要回去了。但拨了号码才想起,这个号码早就停机了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,温哥华的夜晚湿冷得像水里泡过。李伟走到阳台,看着远处的灯火。三十年了,他在这座城市扎下根,结婚生子,又离婚分家,像一棵被移植的树,活着,但总觉得缺了什么。
老张的话在耳边回响:"想家了就回去看看,别等到我这岁数。"
他关上行李箱,明天,就明天。
青岛流亭机场依然是那个样子,只是新建了几个航站楼。李伟提着行李走出出站口,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
大巴车开往县城的路上,李伟坐在倒数第二排,听着周围人聊天。乡音还是那么熟悉,但话题都变了。谁家儿子在城里买了房,谁家女儿嫁到了南方,谁家老人住进了养老院。
"老李家那两口子,这些年也不知道咋样了。"前座的大婶压低嗓门说。
李伟探头想听,那大婶却警觉地转过身,上下打量他几眼,没再说话。
"师傅,到镇上还有多久?"李伟问司机。
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,愣了一下:"你这口音,是本地人?"
"嗯,李家庄的。"
"李家庄……"司机念叨着,"你姓啥?"
"李,李伟。"
司机突然踩了一脚刹车,车上的人都往前倾了倾。"你是……李建国家的大强?"
"对,我爸叫李建国。"
车里忽然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转过头看他。司机在后视镜里盯着他,欲言又止。
"你爹娘要是还在,该认不出你喽。"司机说了一半,就被后排的婶子用胳膊肘怼了一下。
"还在?"李伟的声音有些发颤,"他们怎么了?"
司机没再说话,专心开车。车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,之前还聊得热闹的乘客们都闭了嘴。
下车时,那个大婶拉住李伟的袖子,在他耳边小声说:"有些事,你最好别打听。"
03
镇上的变化很大,原来的供销社变成了超市,原来的邮局变成了网吧。李伟走进超市买矿泉水,老板娘盯着他看了半晌。
"你是……大强?"
"我是李伟。"
老板娘一听这个名字,突然转身往仓库走,半天没出来。李伟等了一会儿,自己拿了水放下钱走了。
从镇上到村里有十里路,以前有小巴车,现在只能走路。李伟背着行李,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往家走。
村口的老槐树没了。
李伟站在原址上,那里现在是个小广场,铺着花岗岩地砖,中央立着一块石碑,写着"李家庄美丽乡村建设项目"。
他记得那棵槐树有三个人合抱那么粗,春天开花时满树洁白,香气能飘出几里地。小时候他总爱爬上去掏鸟蛋,被父亲抓住要挨揍,母亲就护着他。
现在什么都没了。
李伟沿着记忆中的胡同往里走,青砖墙还在,只是爬满了爬山虎。他家的院门也还在,铁门上挂着一把铜锁,锁已经生锈了,但门轴处有新鲜的摩擦痕迹。
透过门缝往里看,院子里很干净,窗台上摆着两盆月季,正开得旺盛。那是母亲最爱的品种,粉红色的花瓣,花心是淡黄色的。
"有人在家吗?"李伟拍门,"爸?妈?"
没有回音。
邻居王婶从隔壁院子里探出头来,看见他愣了一下,又赶紧缩回去,"砰"地关上门。
李伟想起妹妹2010年的短信:"哥,别回了。"
为什么让他别回?
县城的派出所在新区,李伟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。户籍科的民警很年轻,看起来刚毕业不久。
"查户籍?什么情况?"
"我想查我父母的信息,李建国,刘秀英,李家庄的。"
年轻民警在电脑上敲了半天,皱着眉头说:"没有啊,这个地址下没有这两个人的户籍信息。"
"不可能,他们一直住在那里。"
"等等,我查查历史记录。"民警又敲了一会儿,"有了,李建国夫妇,2008年注销户籍。"
"注销?为什么?"
"显示是迁出,投靠外地亲戚。"民警抬头看看他,"你是什么人?"
"我是他们儿子。"
民警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:"儿子?那你怎么不知道他们迁户口了?"
李伟说不出话来。三十年了,他竟然连父母搬没搬家都不知道。
走出派出所时,一个拄拐杖的老头迎面走来。老头看见他,突然哆嗦着后退,拐杖笃笃敲着地面。
"你……你咋回来了?"老头的声音颤抖,"他们等不起啊……等不起了啊……"
李伟想追上去问清楚,老头却一瘸一拐地跑开了,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。
天快黑了,李伟在县城找了个小旅馆住下。躺在陌生的床上,他想着老头的话:"他们等不起了。"
什么等不起?
04
第二天天还没亮,李伟就起床了。他要回去看看,不管怎样,他要把事情弄清楚。
从县城到李家庄,他包了一辆出租车。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本地人,一路上都在看后视镜里的李伟。
"师傅,你认识我?"
"不认识,就是觉得你眼熟。"司机犹豫了一下,"你真是李建国家的儿子?"
"是。"
"那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。"
"什么心理准备?"
司机没再说话。
车停在村口,李伟付了钱,背着行李往家走。晨雾还没散,村子里很安静,偶尔有鸡鸣狗叫声传来。
走到家门口,李伟发现铜锁没锁,只是虚掩着。
他推开门,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。下一刻他却顿时愣在原地......
正屋的门忽然开了,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
"谁啊?"
李伟愣住了。
晨光中站着一个老人,头发花白,腰弯得像个问号,正拿着斧头准备劈柴。老人看见他,手中的斧头"哐当"一声砸在木墩上。
"爸?"李伟的声音像被卡在喉咙里。
这时,屋里又出现一个身影,一个小个子的老太太,银发在阳光下泛着光,手里端着一盆菜。看见李伟,她手一松,菠菜撒了一地。
"妈?"
三个人就这样僵在院子里,谁也没有动。灶台上的铝壶开了,"呜呜"地响着,水汽模糊了李伟的视线。
他盯着母亲眼角的那道疤痕——那是小时候他玩火不小心烫的,又看向父亲缺了小指的右手——那年为了救落水的他被船桨砸的。
是他们,真的是他们。
但他们怎么会在这里?户籍不是注销了吗?
李伟张了张嘴,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,喉咙像被砂纸磨过。
母亲先动了,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菠菜,一片一片地往盆里放,手在颤抖。父亲放下斧头,走到门槛边坐下,摸出旱烟袋,点火的时候手也在抖。
李伟还站在原地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"进屋坐。"母亲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屋子里还是老样子,桌椅板凳都在原位,墙上还贴着那张年历,只是从1993年换成了2025年。母亲从锅里端出一盘槐花饼,推到他面前。
"凉了,我去热热。"
"不用。"李伟的声音很哑,"我……我以为你们……"
"以为我们死了?"父亲在门槛上吸了一口旱烟,烟袋锅明明灭灭,"差不多了。"
母亲瞪了父亲一眼,转身去厨房热饼。李伟听见锅里的水"咕噜咕噜"冒泡,还有母亲轻微的咳嗽声。
"你走后的第三年,"父亲忽然开口,"我去码头扛大包,被集装箱砸断了腿。在医院躺了半年,花光了家里的积蓄。"
李伟想起1995年妹妹的电话,说爸爸感冒了,在家休息。
"怕你分心,让全村人都瞒着。"父亲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,"后来腿好了,但走不了远路,就在村里种地。"
母亲端着热腾腾的槐花饼出来,放在李伟面前:"趁热吃。"
李伟咬了一口,味道和记忆中一模一样,甜丝丝的,有淡淡的槐花香。
"小英呢?"他问。
父母对视了一眼,母亲的眼圈红了。
"她……她在2012年就走了。"父亲的声音更低了,"肝癌,发现得晚。"
李伟手里的饼掉在地上。2012年,妹妹断联的那一年。
"临终前她还抓着你寄来的钱不放,"母亲哽咽了,"那二百欧元,是她病重时你唯一一次寄钱回来。她说,哥哥记得她。"
李伟想起那笔钱,是他女儿大学毕业时随手汇的,当时甚至没想过妹妹会用来做什么。
"为什么不告诉我?"
"告诉你能咋样?"父亲站起来,"你能回来吗?能放下那边的生活回来吗?"
李伟张嘴想说什么,但说不出来。他确实回不来,那时候正是事业上升期,女儿上大学需要钱,房贷也没还完。
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。
05
午饭是母亲亲手做的面条,配着咸菜和煮鸡蛋。李伟吃得很香,这是三十年来最好吃的一顿饭。
饭后,母亲带他去了里屋,指着墙角的一个木箱子说:"这些都是你寄来的。"
李伟打开箱子,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东西:1998年的羊毛衫,标签还在,颜色还像新的;2005年的进口血压仪,包装盒都没拆;2010年的智能手机,屏幕上还贴着出厂时的保护膜。
"妈,你们怎么都不用?"
"太贵了,舍不得用。"母亲摸着那件羊毛衫,"而且我也不会用那些洋玩意儿。"
箱子最底层有一个存折,李伟拿起来翻看,每一笔存款的日期都是5号——他的生日。最早的一笔是1993年,50元;最后一笔是2023年3月5日,3000元。
"这是什么?"
"你每年生日,我们都会存点钱,"父亲走过来,"想着万一你回来了,手头紧,能用得上。"
李伟算了算,存折上的钱加起来,刚好够当年他出国的机票钱。
他的眼睛湿了。
"你们……这些年过得苦吗?"
"不苦。"母亲笑了笑,"有盼头就不苦。"
"盼头?"
"盼你回来啊。"
傍晚时分,父亲拿着那把生锈的铜锁回来了。
"这锁,每个月15号都会打开,"父亲坐在院子里擦拭着锁,"你妈总说,'大强今天可能回来'。"
李伟愣了,15号不是他的生日,他的生日是5号。
"爸,我生日是5号。"
父亲抬头看他,眼中有些迷茫:"是吗?我记得是15号。"
母亲从屋里出来,听到这话,轻声说:"老头子糊涂了,生日是5号,但大强第一次给家里写信是15号收到的。从那以后,每个月15号他都要开锁等等。"
李伟想起了,确实,他第一次给家里写信是10月份寄的,国际邮件走了一个月,正好是11月15日到的。
"这么多年,你们每个月都……"
"嗯,"母亲点点头,"习惯了。"
夜里,李伟睡在自己小时候的床上。隔壁传来父母的说话声。
"他明天会走吧?"母亲的声音很轻。
"走了也好,"父亲叹了口气,"城里日子好过。"
"可是……"
"别想了,孩子有孩子的生活。"
李伟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,想起温哥华空荡荡的公寓,想起离婚协议书,想起老张临终前喊的"娘做的槐花饼"。
他也想不出自己的生活好在哪里。
06
第三天,李伟提出要把父母接到温哥华去。
"那边医疗条件好,生活也方便。"他说。
母亲摇摇头,指着墙上的日历:"小英的忌日快到了,她最爱看院里的月季。我得在这里陪她。"
"那我留下来陪你们。"
"你留下来干嘛?"父亲瞪他,"你在国外有工作,有生活,回来种地吗?"
李伟想说他其实已经一无所有了,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说出来又有什么用?只会让二老担心。
下午,他去镇上的快递点,想把一些东西寄回温哥华。却被告知他的包裹被退回了,地址处写着"收件人已搬离"。
前妻真的把他赶出来了。
回到家,父亲正在收拾他的行李,把当年的那二十八张粮票重新塞进他的包里。
"爸,这些真的用不着。"
"带着。"父亲的语气不容反驳,"万一呢。"
这话,三十年前他也说过。
第四天清晨,李伟坐在村口小广场的石凳上,看着老槐树的旧址。如果那棵树还在,现在正是槐花飘香的季节。
父亲走过来,手里拿着水壶,给那两盆月季浇水。
"你不回去吗?"父亲问。
"我……"李伟不知道该回哪里。温哥华的家没了,这里的家他又融不进去。
"回去吧,"父亲放下水壶,"你们年轻人的世界,我们不懂。"
母亲从屋里出来,手里拿着昨晚他换下的衬衫,已经洗干净晾在院子里。
大巴车来了,李伟背起行李。走到门口时,他回头看了一眼。父母站在院门口,就像三十年前送他出国时一样。
车启动了,李伟从车窗里看见母亲把那把铜锁扔进了灶膛,火苗"腾"地窜起来,映红了半个院子。
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:"还回来吗?"
李伟没有回答。
车子驶离村庄,消失在远山的雾气里。李伟的手机响了,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"喂,是李先生吗?我这里是枫叶老年公寓,有位张先生临终前委托我们联系您。他说有话要转达……"
李伟按掉了电话,把手机关机。
车窗外,黄土高原一片苍茫,就像三十年前他离开时一样。有些路,走了就回不去了;有些人,错过了就是一辈子。
粮票还在他的包里,二十八张,一张都没少。
发布于:江西